所谓证道(修)

钟采没敢多想, 稳了稳心神后,低声在邬少乾的耳边说道:“老邬,继续走。”

邬少乾答应一声, 又叮嘱道:“多加小心。”

钟采心情好了点,哼道:“是你背着我, 该你小心。”

邬少乾眉眼舒展些,再答应了一声。

随后, 他更加快了速度。

两侧的风声呼啸,钟采却顾不得其他, 肃然继续观察路边的情况——哪怕只能看到个大概,但大体上, 心中也能稍微有点数。

应该……是个大-麻烦。

在邬少乾那极快的脚程下, 两人来到了那大片建筑的前方。

人族聚集地往往都与山脉、林地相邻,通常也建有非常坚固的外墙, 作为防御手段之一。

钟采一眼就看到——

大片的墙体都被腐蚀, 已经只剩下几块残墙勉强保留着, 但墙面、石缝中都渗透着黑水,残墙表面“嗞嗞”地冒泡, 时不时再流淌下来几滴, 落在地面就是一个小坑, 非常瘆人。

毒雾很浓郁, 有些甚至形成了黑云,覆盖在镇门的牌匾上。

很难才能勉强认出, 那写着的是:青鱼镇。

看这镇门的规模……应该曾经是一处中镇。

到了这里以后, 因为毒雾更加厚重,解毒石将之驱赶开后,钟采和邬少乾周围就出现了一个安全的“圈子”——就像是被一个淡黑色的罩子笼住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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邬少乾托了托钟采。

钟采咬牙说道:“咱们进去。”

邬少乾脚步不停, 一晃身,就是足不沾地进入了镇门。

钟采正盯着那些黑水,脑子里不断地转动,在不断地搜寻自己所得到过的丹道知识。

这是什么毒?

很多毒都有类似的效果,黑水的色泽也差不多,暂时还不能分辨,得拿到一些毒水以其他药材尝试中和、研究才行……

钟采没有立刻做出决定。

因为在这一刻,他已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!

尸体!

密密麻麻的尸体!

街道的两边,每一处民居的屋檐下,都晃悠悠地吊着尸体。

有的民居前吊着一两具,有的甚至可以吊上十多具!

就好像……是住在这些房屋中的、同一家的镇民们,都挂在了自家的门前。

邬少乾快走了一段。

钟采的目光,也随之快速移动。

两人来到了一座大宅子的前面。

宅子占地很广阔,门前、屋檐下、院墙上,尸体一具挨着一具,一眼根本看不过来。

门户是大开着的。

从门口往里面看去,就能发现内部的房屋里、屋檐下,也无一例外,全都挂着数目不同的尸体。

钟采倒吸一口凉气,往远方眺望。

以他悬照修者的视力,自然能看得清清楚楚,哪怕街道的最前方,都是一模一样的情形!

邬少乾周身掀起一阵气流,托着他飞了起来。

两人悬在空中,魂念扫过四方。

目光所及、魂念所及之处,所见到的……也全都如此。

邬少乾面无表情地扫过这些场面,安抚地又托了托钟采——他知道,阿采会不好受的。

钟采确实不好受。

虽然他投胎到这个世界已经几十年,已经远远超过他曾经那个世界上活过的年岁,也早就适应了这个世界的规则,很多时候看到些厮杀搏命、残酷手段,只要都是修者之间的互相争斗,只要跟他没什么关系,他都可以视而不见。

可他从没见过屠……屠镇。

这是直接毒死了一镇子的人啊?!

中镇的人口,最少也有五十万。

而处于这种规模的镇子中,实力最强的修者恐怕也只有辟宫境而已。

当真是手段暴虐,恃强凌弱!

更居然还……还将尸体全都吊了起来!

能干出这种事的,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!

钟采猛地闭眼。

再睁开的时候,眼前的情景也没有半点改变。

这里安静无比,没有半点人声。

很阴冷。

毒雾随着街道上的风声刮过,香气有些刺鼻。

黑云时聚时散,呼啸来去,十分张扬地显示出它们的存在感。

给钟采的感觉真的很像是鬼片。

但钟采真希望这就是鬼片……而不是真正存在的现实。

钟采的心情很沉重,不由叹了口气,低声说道:“老邬,先下去,我就近再看看。”

邬少乾依言下落,背着钟采来到了附近的一具尸体前。

钟采仔细观察尸体的情况。

远看的时候只觉得都是类似于死人的灰色,但这么接近的时候,钟采才察觉到,其实没有真正发僵的感觉,反而唇上还带着些血色,神色其实很安详,还带着微微的笑意,就像是很舒服地睡着了……

而且——

钟采瞳孔收缩:“老邬,是我感觉错了吗?”

邬少乾也感知了一下,忽而说道:“阿采没有感觉错,还有微弱的呼吸。”

钟采不敢怠慢,轻拍了拍邬少乾。

邬少乾会意,背着钟采一路沿着这条街道去观察每一具挂起来的尸体。

随后,钟采愕然发现,每一具都没有死透!

“全都……还活着。”

虽然都身中剧毒,看起来也离死亡不远了,但确实还活着。

钟采缓缓地呼出一口气。

活着就好。

钟采在观察中才又发现,这些尸体与屋檐之间没有绳索,而是有一簇长发竖起,朝上穿透了屋檐,也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吊起来了。

那簇长发坚韧无比,也不知是这些人中毒的效果之一,还是另用了其他手段。

钟采:“……”

什么人还要用头发这么吊人,难道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?

钟采的眉头紧皱。

但不管怎么说,整个镇子的人没死,稍微让他心情好转了一点。

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大费周章地这么搞,又有什么诉求……

一时间,钟采反而不敢轻易下决定了。

按照他的意思,是想在这里研究一番,看能不能搞出解药来的。

可鬼知道幕后者是个什么样的心思?

倘若因为他的举动激怒对方,导致这些镇民反而没了最后一口气怎么办?

邬少乾见不得钟采为难,提议道:“先将这镇子都走遍,要是一无所获,就把这个消息带到最近的城池里,再看看之后怎么做。”

钟采点点头,继续说道:“要是可以放手去做,最好能找到级别高的丹师来研究,救人的速度更快。”

两人很快商定,就快速在镇子里奔驰起来。

不多时,两人在镇子的西边找到了一条暗河。

钟采嗅了嗅,拧起眉头,骂道:“那个王八蛋,对这暗河下了毒!”

暗河中包含的气息跟镇子里弥漫着的很相近,但是这样级别的剧毒,实力才一二层次的镇民们根本无法分辨,甚至都嗅不到一丝气味,只会觉得跟往常一般无二。

邬少乾感知一番,也说道:“这暗河水流,通向镇子里各处的水井。”

镇民们取水以后饮用,就会自然中毒了。

只是那人是怎么让镇子里的人整整齐齐……

邬少乾带着钟采继续找了一圈。

钟采就发现,在镇子的中心空地上有些燃香的痕迹。

整个镇子里也不仅仅只有这一处燃香,还有好几个风口都是,只要大风一吹,燃香就会瞬间弥漫到镇子的每一处边角。

不过,燃香的气息与暗河中的毒并不重合。

钟采沉吟着,这或许是互相组合来产生相应效果,还不能具体判断。

邬少乾推测道:“白日里镇民们取水饮用——他们的境界尚且不高,总不能一日内滴水不沾。只要大部分人都喝了毒水,再配合燃香,应该就可以……”

钟采点头道:“燃香连个药材渣子都没留下,多半也是有点隐藏的意思,没喝到暗河水的镇民最后还将毒水给补足了,或许与燃香的关系更大。”

这时候,钟采对于燃香的猜测,已经有了好几种。

两人尽数追踪过后,再没有发现其他毒源,就准备去附近的城池问问。

然而他们才刚往外走,先遇见了好几拨人。

邬少乾的脚步一顿。

钟采犹豫了一下,还是没有立即从自家老邬的后背上跳下来。

来的几拨人,应该是来自城县的。

有的面色凝重但对满座镇子的“尸体”并不意外,想必他们才是发现更早的,而且做出了跟钟采、邬少乾差不多的打算,去附近城池“报案”。

有的又似乎是跟过来看情况的,现在的脸色铁青,看向那些“尸身”的时候,都有不忍。

这些人,自然也都看到了钟采和邬少乾。

当时就分出了几个人走过来,询问道:“两位这是?”

钟采见他们没有恶意,才稳稳当当地落地,然后回答道:“我们夫夫两个从此地路过,却见到……实在是触目惊心,就进去查探了一番。”他顿了顿,也问道:“诸位又是?”

这些人也都很快做出自我介绍。

果然,他们中确实有几个是路过报案的,但更多的则是分别来自于附近一些城池中、有极大话语权的势力中人。

钟采一扫他们的实力,最强的那个,跟老邬一样也是融合。

对他和老邬毫无威胁。

钟采轻叹,继续打听:“几位可知道什么具体消息?”

那个主动跟钟采说话的中年男子沉重地点了点头。

钟采惊讶,这么快就知道了?

中年男子看出了钟采的疑问,有些苦涩地说道:“我们都知道——或者说,不仅附近的城池,就连很多的郡域,也都传开了。”

钟采更纳闷了。

中年男子很快解释起来,眼里还带着一丝恨意,说道:“这是邪毒师证道来了!”

钟采瞪大眼:“什——”么玩意儿?

邪毒师证道是个什么玩意儿?有什么说法?!

听起来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。

在顶级大路上的钟采和邬少乾,依旧缺少不少大陆中人成长过程里潜移默化就可以掌握的许多“知识”,或者说,一些常识。

中年男子等人的心情都在极度愤怒且焦虑的情况下,现在也没留意到钟采反应中的微妙不对劲,只当他也被“邪毒师证道”震住,就将他们所知道的都迅速讲了一遍。

语言很简略。

这世界上的丹师可以研究的学问五花八门的,但凡是与此相关的,都是属于丹道的知识。

所以很多丹师其实根据各自感兴趣的范畴不同,也会被称为普通丹师、毒师、医者等等。

正常的丹师们尽管很有钻研精神,有些性子古怪些的,还说不定哪天就悄悄弄回一些不太能传出去的研究素材,悄悄地不做好事儿。

但明面上,“大范围戕害无辜”这种事,无论是丹师还是武斗修者,都是不能做的。

如果有血海深仇要灭门灭族,并不算很严重的问题,毕竟属于报仇雪恨;一些门派互殴之间将其中一方杀光,属于利益之争,也都在容忍之内。

可要是无缘无故的、看谁不顺眼就屠灭某个势力或者族群……并不是没有人这么干过,只是在没有恩怨纠缠利益纠葛的前提下还这么干……那么,也就不妨碍那更强悍的势力也看这人不顺眼了,也要对他们的势力动一动指头。

一般会做出这么恶事的修者,恶毒又邪门,所以在提起他们的时候,前面都要加上一个“邪”字。

其中最经常做出这种事的,反倒不是性子残暴的邪门武斗修者,而是邪门的丹师。

这类丹师是很喜欢“做大事”的,往往还因为各势力对无故大肆屠戮的事件打击力度很大的缘故,要专门搞出很大的乱子来!

这就出现了两种情况。

一种就是无差别屠戮,另一种则是给自己“证道”。

所谓的“证道”,往往就是邪丹师以大量修者为工具,给出自己的考验,由其他丹师完成。

如果没有人能解决问题,“工具”基本都会完全毁损,邪丹师则是“证道”成功了。

从此邪丹师的名声远扬,也能在正邪两道都留下赫赫一笔。

甚至……

古往今来,敢这么干的邪丹师,其实本身就是上了苍穹榜的。

只是他们觉得丹榜没有显露他们的事迹,就更要搞出如此令人发指之事,来给自己宣传宣传。

凡是做成了的邪丹师,在整个邪道中都是响当当的人物,能获得无数邪道修者的敬仰,也能获得无数大能的青睐与保护。

现在就是如此。

周围城池的人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发生的具体事件?

并不是他们调查的速度够快,而是那邪毒师前脚干完这一票走人,后脚就宣告天下了。

——给这镇子里的修者解毒,就是他的“题目”。

消息飞快地在传递,很快就能通往四面八方。

到那时,会有很多丹师过来研究、解题。

不过但凡这类“证道”的题目,只有跟邪毒师一个层次的丹师能参与“解答”。

六级与以上的丹师,都不具备资格。

并不是他们不肯出力,世界上还是正常人更多,喜好的是快意恩仇,并不喜欢欺压弱小,面对如此惨烈之事,他们也都是愿意花点工夫的。

只是邪道也有很多顶级强者,而且并不允许高出这个层次的丹师影响自家小辈的“证道”。

很恶心,但这已经是经过了多次顶级强者之间的争斗以后,权衡再三后做出的决定了。

曾经邪丹师到处搞事,某些八级九级的恐怖丹师将一域甚至一洲都当成他们撒欢之地,害死了无数的人命。很多天之骄子都就此陨落,导致很多势力的强者都眼看着要断层了。

于是就有很多通天修者出面,跟邪道那边的通天们对上了。

下方各层次里,也都是征战不休。

正经修者这边要求邪丹师不可再做此等恶事,邪道那边让正经修者不要多管闲事。

双方拉扯多年,因为交战而死的修者数目极其庞大。

邪道那边一个负气就会往无辜城镇上发泄,瞬间就会有更多人死去——而邪道这边本来就人少,也被打击得相当惨烈,很多邪道苗子都被精准狙杀了。

如今,双方形成了一种潜藏的默契。

对于邪道那边,七级与以上的武斗修者、邪丹师等,都不可以再对人族聚集地出手。

就比如,以往的邪道斗王动辄就喜欢在打斗中摧毁城池,让其中无数普通修者化为一团血肉,成为他们的修炼资粮等等;邪毒师则同样是拿城镇为单位,用来实验他们所得的各种邪门之物的效果。

现在这些高等级邪道就得憋着。

对于正经修者这边,不得不允许有足够能力的五级六级邪道修者做点儿大坏事——这个允许的意思并不是包庇他们、允许他们玩弄活人,只仅仅是超过他们等级的修者们不能出面斩杀邪道——但如果同样级别的修者,就可以自由地干掉他们了。

又比如,五六级的邪道修者如果没有登上苍穹榜,就不在“被允许”的范围内。

这就已经是很大的约束了。

只要邪丹师登上了苍穹榜,就会被很多正经修者盯上,让他们无法轻易对城镇等人族聚居地下狠手。

而这些邪丹师也会想方设法地去搞点花活。

也就是,找机会对城镇下手——而且“证道”对他们来说更有意思,也更有排面。

邪丹师们往往都是下毒,而能过来寻找解毒之法的,自然就只能同样属于五级六级的丹师们了。

恶贯满盈,无耻挑衅。

钟采的心情更不痛快了。

也就是说,邪毒师为了表现他自己够牛逼,要用整个镇子的民众的性命来佐证!

这些镇民之所以没死,并不是那邪毒师想放过他们,也不是邪毒师本事不够,而仅仅是成为了已经“书写”的“证道题”,赤裸裸地表现拿出他那恶毒的心思。

面对这样的情况,如果五级丹师们过来以后都无法解决问题,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镇民死去。

丹师们只能这样看着自己无能为力……是不是也会怀疑他们的丹术?是不是会留下心魔?是不是就得厌恶自己居然比不上一个搞邪道的,从此……一蹶不振?

恶心,太恶心了。

钟采的脸色很难看。

这些见鬼的邪毒师,太恶心了!

中年修者在为钟采讲解的时候,即使努力克制,也时不时都会露出愤怒的神情。

旁听的其他修者,间或地补充几句,同样都是满脸厌恶。

但这就是无可奈何的。

如果真想拯救这一镇子的民众,只能依靠五级丹师!

只希望他们能尽快赶到……

中年修者沉重地说道:“七日。”

钟采猛然抬眼。

中年修者重重地叹气,说道:“那邪毒师留下话来,如果不能解毒,那么镇民们都会在七日之内彻底失去性命,化为一滩脓血。”

其他修者也纷纷说道:

“整个镇子,也都会被摧毁。”

“据说脓血会瞬间化为血雾,弥漫到整座镇子,当时如果还留在这里的修者也都会因此……”

“丹师们如果跟这毒相处接连七日还无法弄出解药,也一样会中毒。”

“对于丹师们而言,一旦失败……”

“现在我们担心的是,这题目如此艰难,愿意过来尝试的丹师又会有几个?”

众人的叹息声不断。

这次要证道的也正是苍穹榜上的一位邪毒师,虽然暂时不知道是哪一位,但整个苍穹榜上,就足足有五位五级层次的邪毒师!

每一位邪毒师的排位都不算低。

其中最厉害的那个已经排在了二十多位,而最差的一个,也在六十多位。

都很恐怖啊!

而且,这次那位邪毒师将题目说得如此清楚,就连后果都讲得明明白白,可见他对自己所布置的剧毒有着何等的信心!

换言之,他有把握让所有过来研究这毒的五级丹师们,在七天后都中毒。

钟采原本心情确实很不爽,但听着听着,他的脸色平静了很多。

他有些气笑了。

那个邪毒师可真是够张狂的啊,居然敢这么——

钟采没有再多说什么,只是开口一问:“不知我与道侣是否可以在这里多留几日?”

中年男子其实已经察觉到钟采身上的复杂丹香了,所以才会说这么多,现在听他这话,不由也问了一句:“公子也是五级丹师?”

钟采点点头,又说:“我对此有些兴趣。”

中年男子也没有废话,只郑重说道:“有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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